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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不梦蝶

竹也萧萧

人常为一些做人的世俗所蒙蔽，庄周先生是第一个醒悟的人，他在梦蝶之后，忽
发奇想道：或许自己本是一只大蝶，而做人才是一个长梦，可惜自己先前只知为
做人的俗念而忙碌，却忘记了去寻找自己的本原，所以只有做人的辛苦，不如也
不知做蝶的快乐与自由。
敝人一向是不梦蝶的，实不知敝本原是什么，也懒得去寻，大概是属庄周先生慨
叹不已的那一类人。因为我自己有另一种想法：觉得现在既然已经做了人，不管
本原是什么，一时也不能放弃，倘若偏要一味地只去寻找自己的本原，恐怕连做
人的机会也浪费了，以致又有另外一种遗憾，所以不如暂且把本原放到一边，先
做一个彻底的人好了！
当然做人很累，远不如做蝶那份阳光下翩翩振翅的自由及快活的。但蝶并非不索
食，并非不恋爱，并非不生儿育女而只享受阳光和清风，蝶们也有蝶们的事业。
譬如说我们耳闻过蝶岛蝶谷的发现，那证明蝶们的祖先为了寻找一个理想的繁衍
生息的地方，也曾到处流浪过、到处寻求过，吃了不少苦，流了不少泪，这才为
今天蝶岛蝶谷的蝶子蝶孙们留下不世基业，让蝶子蝶孙们生下来就可以饱享祖辈
的垂惠和造化的恩赐。只是后来碟子碟孙们在这优裕的环境里逍遥既久，也就如
同进关之后的八旗子弟，变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再也不肯也不必向他们的
祖先那样吃那颠沛流离的、衣食无着的开拓之苦了，倒把在阳光下尽情展现翅翼
的色彩斑斓、男蝶女蝶们之间谈些美妙的爱情以及有情蝶终成眷属之后的生儿育
女，当作他们完全的事业，真是不大长进，所以古人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诚如是也！
但是人不同。诚然人的祖先同蝶的祖先一样，起初也到处寻找过土地肥沃、出产
丰富的地方，以便自己可以安身立命，以便可以惠及子孙，让子孙感戴祖宗的恩
德，让自己焕发生命的光彩与骄傲。可是作为人的子孙，他们固然可以承继祖宗
的基业，但另一方面他们还觉得自己应当动手把那些长满茅草、虫豸横行的地方
开垦出来，以供自己及自己的子孙休养生息之用。因为他们的良心总有这样一种
压力：只躺在祖宗的恩荫下受用今生，实在是一件叫人惭愧的事情！于是，当一
代一代的智慧和汗水不断的沉淀和积累时，他们的生活也就愈变愈美丽！——而
这样的过程，有怎么没有极苦、极累的时候呢？就象上古时那个叫夸父的人，他
为了追逐太阳，好累好渴哦，以致他一气喝干了长江，又一气喝干了汉水，还是
不免渴死了，但是连他的手杖也化作了“邓林”，——也就是艳丽如霞的桃林啊！
再说，人是体面而且有尊严的动物。庄周先生曾说：天可以当被，地可以当床，
所以人尽可以赤裸裸的生于期间、长于期间。但正是蝶们的生活哲学啊！如果人
真地回到做蝶的本原，确实也应当如此啊！——西装革履的蝴蝶，有谁见过？—
—但做人，到底还是隔了一层。所以蝶们的祖先考虑得颇为周详长远，为他们子
孙寻找的地方都是阳光灿烂、气候宜蝶的地方，因而蝶子蝶孙们在天地做成的大
屋子里，活得既逍遥又洒脱，无忧无虑、无思无欲，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只有傻
瓜蝴蝶才会去胡思乱想、胡乱折腾！但是人之为人，是不能有那份心安理得的，
一方面靠着祖宗的余惠，一方面厚着面皮向造物主伸手乞讨，自己却袖着手，整
日的优游嬉戏，到头来令自己穷途末路，令子孙遥指自己的背影，诟责不已，连
灵魂也不能安妥，哪里还有做人的趣味呢？而且，天地之间多凄风苦雨、多电闪
雷鸣，如果人只把天地当作屋舍，像蝴蝶那样安逸自在，怕不是要在自家的屋子
里，常被风雨追逐得狼奔豕突、抱头鼠窜？天可怜见，果如此，那做人的体统与
尊严，将会被弃诸何方？
咦！真是做蝶有做蝶的事业，做蝶有做蝶的难处；做人有做人的事业，做人有做
人的难处啊。人或许可以从做蝶的生命中感悟到某些做人的哲学，但尽可安于做
人，又何必大发做蝶的幽思呢？毕竟做人的尊严、做人的艺术、做人的幸运、做
人的荣光，……尤其是做蝶所能企及一、二的？退一步说，即使人的本原果真是
蝶的话，也不妨先认认真真地做人，等到将来梦醒的时候，在认认真真地做蝶，
同享做人与做蝶的妙处，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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